九子湾

第4章 谁是孩子王（1）：

牛旺一把火把祖传的经书给烧了，就在媳妇出殡那天，跪在土坟堆前一页一页撕下，丢进熊熊燃烧的火纸坑。九子湾从此没了“半仙，人们渐渐断了算卦的念想，农闲时大量冗余的思想与烦恼开始化成了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的唠叨话，嚼舌根。

不知不觉，东湾九奶奶家的香炉和西湾淳于家道爷的炉缸里，香火渐渐旺盛起来。香烟袅袅，让人们想起那些亡故的灵魂。

古云：“三伏热如火，六月维长夏。进入农历六月，意味着暑热的长夏来临了。长夏，是忙碌的季节，却也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季节。

“放假喽！放假喽！一群孩子，叽叽喳喳聚集在场屋前，鞋子，书本抛上了天空，破烂的衣衫成了挥舞的彩旗…每当这时，白老爷也会一改往日威严的神态，黑脸膛露出一抹笑容来。终于放假了！这群孩子太难管教，一个个活赛泥鳅，顽皮，捣蛋，抓不着，管不住，滑不溜秋的。

他一个人带五个年级的语文，太累了。可是累又有啥法子？整个小学，稀稀拉拉二十几个孩子，也不用分班，就仨老师，数学老师是湾里的会计毕老爷，还有一个是镇上派来的有编制的王老师，说是校长吧，可也没落实，算是负责全面校务工作吧，谁知道呢？反正老王平时就教孩子思想品德，有时候安排一堂简单的历史和自然，至于美术音乐体育，压根没有。倒是白老爷写的一手毛笔字，得空就教大点的孩子用自家兔毛自制的“毛笔，在用过的草稿纸上练练书法。

看看闹得差不多了，白老爷一挥手：“好了，好了，操场上开会啦！排好队，班长打头。苏禅宁！苏禅宁是蒜泥的学名，苏禅起是他哥哥，我们暂且还是喊他蒜泥吧。蒜泥小跑着过来，几年下来，个头长了一些，还是那么虚胖，还是那么笑眯眯的，小弥勒佛似的好脾气。

“白老师！台子放好了，要不要挂旗子？蒜泥站住脚，征询地问道。

白老爷抬起头，看到老场屋前面两盘石磨已经摞起来了，磨盘前面放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头小桌子。他知道这是项家那个傻项霸的手工“作品，也只有那个傻大个能有这把子力气，而蒜泥总是能让项霸听从指挥。一想到这儿，白老爷就赞许地点点头，嗯蒜泥就是蒜泥，聪明着呢！

蒜泥不仅成绩总是第一，而且脑瓜子特别好使，这一点，连白老爷的独子白老八都自愧不如。白老八一直很努力，他想他是村干部的儿子，怎可以落人后？所以他非常努力，骨子里较着劲儿，可不管他怎么好学，蒜泥每次总能轻轻拿到第一名，而且是语文数学都是第一。蒜泥的学习效率有多高？只有白老爷清楚，这孩子平时话不多很和气，见谁都是痞笑，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偏偏又爱玩，从不狠劲读书，也就是课堂上能安静一会，下了课就和一群孩子疯玩。唉，这让课堂课下都用功的白老八怎么想啊？“龙生龙凤生凤，就像项霸天生傻力气，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吧。似乎也不对，那苏老大除了人比较豪气，有几个死党，认识俩大字，哪点儿比自己聪明了？咳咳，想哪儿去了这都！

白老爷赶紧回过神来，看到蒜泥还举着红旗，于是慈祥地一笑：“不用了，你举着就行。很明显，这又是一个荣光的奖励。

所谓操场，其实就是场屋前那片长着野草的空地，有打麦场那么大，沿着场屋两旁，拉起两边土墙，也没有大门。此刻，白老爷就站在两盘石磨上，扯着嗓子喊到：“都别说话，开始点到。白书轩，你来点。白书轩就是白老八，上面有两个姐姐书荣、书华，还有一个妹妹叫书香。至于为什么叫老八，据白老爷自己说，八和“人最像，希望儿子以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背地里大伙都说白老爷希望自己有八个儿子！

白老八扬眉吐气，站到前面，开始点名。点来点去，少了三个。“爹，朴劳、崖子山和司马凤没到。又是这仨孬子！估计还没放学就溜去哪里野去了。白老爷思忖着，就没吭声。忽然他好奇地问后排的司马龙：“司马龙，你弟弟逃学，你怎么就没跟着去呢？唔，我没来得及噢不对，我真没看见。他可能，可能拉屎去了吧。哈哈哈……这话引起下面学生一阵哄笑。司马龙是司马凤的哥哥，个头很猛，长的也好看，兄弟俩面相像他娘，丹凤眉单眼皮男身女相，很有女生缘，就是没一个爱学习，都上四五年级的课本了，一年级书本上的字还认不全呢！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逃学了，随他们去吧。想到这儿，白老爷从怀里掏出四支圆珠笔，轻轻搁在磨盘上的四张奖状上。大小孩子们个个伸长脖子，往上瞟，交头接耳，一个个叽叽咕咕议论着：“以前只奖励前三名，这学期都是谁？还能是谁？蒜泥呗！还有白老八！还有老凹！有我的吗？瞎想啥呢，你还没我考得高！还有谁啊？鬼知道！……

白老爷：“同学们，这学期有好多人进步，在这里我要表扬几位同学。你比如……白老爷表扬了几个进步生。“还有一些同学，不学好，专干坏事！我要特别批评下面几位同学……白老爷批评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差生，又说院角落厕所那边被谁掏了个大洞，回去找出来非请他爹娘过来不可。扯了半个小时，回头看看校门，王老师已经走了过来，白老爷赶紧结束讲话，“好了，下面是本学期优秀三好学生名单，请王老师给他们颁奖鼓励！大家鼓掌！啪啪啪～稀里哗啦一阵乱鼓掌。

王老师是镇上土生土长的“街面上的人，面皮白净，说话慢吞吞的。他简单说了几句孩子们都听不懂的官方话，然后咳了两声：“下面听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本学期优秀三好学生第一名：苏禅宁！热烈鼓掌声，伴随着调皮的口号声：“蒜泥，蒜泥！永远第一！

“第二名：白书轩！噼里啪啦的鼓掌声。

“第三名：毕案！稀稀落落地鼓掌声。

“下面是这学期低年级唯一的一个优秀三好学生。他是三年级的——说到这儿，王老师停顿了一下，学生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满满期待的目光。

“——项尚！请这位小同学上台领奖。

哗……下面一阵骚动。“项尚是谁？

“不知道。

“没听说呢。

“哦项…我想起来了！是他呀！

“谁？

这时候，人群里走上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学生，穿着一身旧的发黄的土棉布衣裤，明显有些肥大，飞一吹有点晃荡。他低着头，捉着两只手，有些腼腆，那样子不像是去领奖，倒像是上断头台。“这不是癞子吗？哈！我知道，我知道，他爹是西湾尾那个项老三，走路这样——有孩子开始学起项三走路撇拉的蔫巴样，还扣了一下脚丫子，嘿嘿笑着。“哈哈哈！像！真像！

王老师：“好好干！拿着。叫项尚的学生拿过奖状，说声“谢谢王老师！转身要走，“哎，还有奖品！

“嘿嘿…台下又是一阵哄笑。少年红了脸，赶紧转身拿了圆珠笔，想了想，弯腰鞠了个躬，“谢谢俩字还没说出口，结果“呼啦一下，裤子顺着腿掉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面爆发出阵阵嘲笑，大孩子们开始挥舞衣衫，“嗷嗷嗷地叫着起哄，小点的学生也跟着跺脚拍手，有人笑得弯下腰捂着肚子，还有的干脆在地上打滚…一时间，场面混乱得像猪崽圈。

“安静！安静！王老师毕竟不是本村老师，压不住场。白老爷一步跨过来，指着中间那个大个，“项霸，站好！再闹让你爹不给饭吃！项霸蔫了，他最怕没饭吃。其他孩子也跟着消停下来。白老爷趁机捧起一大摞作业本：“蒜泥，老八，赶紧发下去！大力，二力，你俩过来帮忙！这就是暑假作业了，手抄本，题目不多，大多是这样子的：“抄写语文第一课到第×课3遍…“3 8=？8-3=？5×2=？…

“好了，都拿到了吧？开学记得带来，别拿去擦腚眼了啊！哈哈哈哈！孩子们放肆地大笑。“那就这样吧，记得九月一号来领书。还没等老师们宣布放假，孩子们已经拿着作业本开溜了。

白老爷和王老师同时松了口气，相视一笑，唉，这群小猢狲！“走，补厕所那个窟窿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