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心记

第12章

三日之后。

池儿依旧坐在书生的床旁，她自己也分不清过了几天，一碗碗的汤药喂下去，伤口自己每天也都有细心的清理。虽然看见那翻开的皮肉自己还忍不住会有眩晕的感觉，但是为了能早日看见他再睁开眼睛，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兰秀一遍遍走进屋子，一次次拉着她的袖子让她睡一会。可是她不肯，她怕一离开，他就会有意外。不管是心理作用也好，还是自己对他的亏欠也好，她都要等着他醒过来。

文允来了，看着她那张清瘦苍白的脸，徒劳的叹着气，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自以为是，恨自己为何不再想的周全一点，今天的这个局面，自己要怎样才能扭转。他想劝劝池儿，可是他又觉的自己要说的话是如此苍白。

成允也来，可是他却不再踏进屋子，每天他都会站在窗外无声的看着窗内的人儿，看着她精心的护理着床上的书生，看着她叹气，看着她累极了忍不住坐在那打瞌睡。他想替她一会，他想让她哪怕只睡上一会，也好过心疼她那疲惫的模样。他知道她的体力已经撑到了极限。可是他却不敢再走近她，他怕她见了自己愤怒，会生气，也许只能等那个书生醒过来，一切才会有转机吧！

池儿就那样坐着，可她的大脑却一片混沌，几日的不眠不休，她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轻轻的把双臂支在床边，托住自己小小的头，眼睛便不自由主的合在了一起。她真的太累了。从身体到精神，双重的煎熬和考验，已然让她快要招架不住了。

床上忽然有了些许动静。那每天用细布润了无数次却依然干裂的嘴唇似乎在动。那轻微而断续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发出

“水——水——

池儿恍然间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她看着躺在床上的书生。似乎他刚刚在说话。可见着他依然闭着双眼，唉，一定又是自己在做梦，也许是自己太期盼他能醒过来。

“水——水——我要——喝水——书生的唇又轻嚅了几下，含混不清的说着。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是真的，他真的能说话了。水，池儿兴奋的站起身，小跑着奔到桌前拿过水碗又飞快的奔回到床前。

“水来了——她激动的连水碗都在颤抖。努力的抚了抚了自己的情绪，她用小勺把清水递到他的唇边，这次他竟然主动张开了嘴，一勺两勺，她不敢一下子喂他太多。不过他能动了，能说话了，就说明他会好了。这样的激动让她一下子忘记了所以的疲惫，把水碗放在一边，她忘形的拉起他放在身侧的手掌，紧紧的握在自己的手里。

“你醒了吗？你真的醒过来了吗，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就知道——喜极而泣的池儿，此时已然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已然忘了男女有别，他能活着，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解释，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

无力的双目缓缓的开启了一条缝细，可那缝细中的世界却好昏暗，白茫茫的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努力的把它再睁大些，慢慢的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于是他看到一张瘦的只剩尖尖下颌的小脸，那脸上的表情好复杂，那是悲喜交加吗？接着又看到一双因清瘦而更显的大大的眸子，此刻，那眸子里正含着泪花。他好像记的这张小脸，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头依然晕晕沉沉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是当感知回到身体之时，记忆也慢慢的涌回到脑海。他想起了眼前的那张小脸，那不是自己救的那个姑娘吗？随后他想了他正在和人缠斗，他竟不是对方的对手，他只觉的自己的胸口挨了一枪，之后，意识就慢慢的没了。那么，现在自己在哪里？

“姑娘——他的声音依然微弱。

“你醒了，真的醒了，太好了——池儿的小手依然抓着他的手臂，兴奋的她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刚走到门口的兰秀忽然听到池儿的声音，便也小跑着进来。

“醒了吗，醒了吗？他真的醒了吗？

“是，兰秀，他醒了，他醒了！池儿早已忘了自己此时正一脸泪水，她欢喜的又抓住兰秀的双臂，快乐的摇着。

“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告诉他们去！兰秀被池儿一时间的快乐感染着，她转回身，飞快的跑出房间，去告诉将军和大家这个好消息。

几日来的沉重，已让府中没了欢声笑语，主子不高兴，下人更高兴不起来。

兰秀飞奔着跑到司马成允的书房，房中的兄弟俩此时正相顾无言，文允觉的内心压抑，成允觉的内心悲痛。还不待进得房门，兰秀的声音便已传入了二人耳中，

“将军，二公子，醒了，醒了！

兄弟俩一愣，醒了？难倒是那个书生醒了吗？想到这，两人飞快的起身，往出就走，差一点撞倒了正往门里来的兰秀。

“兰秀，是那个受伤的公子醒了吗？文允率先开口。

“是，二公子，是他醒了，是他醒了！兰秀顾不得喘气，兴奋的说着。

“太好了，大哥，我们快去看看！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挪开了。这真是个好消息。

“好，快走！成允比文允听到这个消息内心更高兴，只是他不太习惯把一切都表露在脸上，可是自己知道，听了这个消息自己有多开心，他醒了，那么池儿也不会再怪自己了吧，想着让自己心心念念又让自己痛彻心扉的小女人，唉，也许上天就是让她来克制自己的吧！

三人脚步匆匆的进得屋中，文允刚要大声询问，却见池儿把手指压在唇上，

“嘘！别说话，他刚刚又睡着了，你们别吵！

文允硬生生的把话又咽回了肚子，慑手慑脚的上前把手轻轻的放在书生的额上试了下，果然已没有前几日的高热了，呼吸也很平稳均匀。

成允也跟在后面来到床前，看看床上的书生，缓一缓心神，又把头转向池儿。

“他既然醒过来了，这下你总可以放心去休息了吧！他伸出手，想抹去池儿还挂在腮边那兴奋的泪水。却不想池儿扭了下身子，把他的手轻轻的挡开了。

成允的手尴尬的停在那足足几秒。他不懂，他既然醒了，为何她还要拒自己于千里之处，她现在连见到文允都不再那么寒冷了，可是为何对自己却依然冷如冰霜。

文允转回头恰好见到了哥哥的尴尬之举。他轻轻的推了下成允。

“大哥，让嫂子赶紧休息吧，我看，她也撑不住了！唉，自己除了在中间圆场，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话能暂时安慰这一对明明相爱却非要相背而行的二人。

成允不再言语，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兰秀适时的来到池儿边上。

“夫人，这位公子醒了，你就听大家的话去睡吧！要不然你这样子，以后还怎么照顾他呢？

历过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又几天的不眠不休，池儿也觉的自己真的要休息一会了。再这样，自己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回过头，她看着兰秀，

“那就拜托兰秀帮我照顾他，我过一会就回来！有什么事一定记的叫我！

“你放心吧，夫人，我一定会像你一样精心的！快去睡吧！你这样大家都心疼死了！说完，又意味悠长的看了看司马成允。

可池儿却并没有跟着她的目光，她能听出兰秀话里的意思，可是她却不想给他机会，也不想给自己机会。虽然他醒了，可是几天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她没办法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她做不到。

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池儿合衣就倒下了，真的是太累，头一挨上枕头，便不自然间昏昏觉沉沉的睡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书生的病情也在慢慢的好转。说起话来也有了力气。甚至他想坐起来自己喝药喝水，可是池儿不许，怕他牵动了伤口，她依然小心谨慎，细致入微。在渐渐多起来的话语中，池儿知道了他的名字。原来他是个镖师，姓许，名叫沛霖。家住在信阳，这次是上京办事回去的路上，巧遇池儿落难，才出手相助。虽然松了口气，但池儿一想起这次的事情，心里还是耿耿于怀。若是他知道，自己险些送命竟是为了一个荒唐的计划，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对自己的行为大打折扣。又想到司马成允出手那么重，她不禁又恨从心起。这两兄弟，真不知道是自己欠他们的，还是这许公子命中注定有些劫难。不过，好在他又从死亡线上挣脱回来了，要不然自己这一辈子怕都要良心不安了。

看着池儿小心的用勺子把米粥一点点喂进自己的嘴里，许沛霖的心中竟涌起一种异样的情愫。自己虽然不是没接触过年轻女子，但这样的感觉却让自己即心喜，又点慌乱。他看着她那纯净而好看的小脸，看她每喂一口就要把粥吹一下，那嘟起的小嘴好看的在勺边独持着别样的风景，那样的韵味竟让人有种想去联想的感觉。感觉自己走了神，他不由的感到自己面颊有些发烫。他想伸出手去掩饰一下自己的窘意，谁料池儿却慌忙的拉住他的手臂。

“许公子，你不能乱动！起初，她叫他恩公，可是他却坚持说听着别扭，无奈之下，她只得改口称他公子。

看着她担心自己那着急的俏模样，他的心头划过一阵欢喜，如果能天天给她这样照顾自己，那么他情愿自己永远不要好起来。他甚至于莫名的留恋这样的感觉。只是他搞不懂，她说他现在在司马将军府，是司马成允一时错手伤了自己。他听说过司马将军的大名，二十二岁荣冠二品大员，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他也问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池儿，可是他却听那个叫兰秀的丫鬟叫她夫人，可是她却说自己不是夫人。自己只是和兰秀一样的下人。他本还想细问，可是看她好像不愿提起的样子，索性也就不再多问，她说不是就不是，他情愿相信她。

“池儿姑娘，我看我还是自己吃吧！你天天这样照顾我，我怕你会累！虽然自己留恋这样亲近的感觉，但也不想让她太累，光看她单薄的身子就足已让人心疼了。

“你别动！看他伸手来抢碗，她吓的惊呼，

“许公子，难倒你不想快点好吗，还总想着乱动来动去，要是万一再把伤口弄裂了，那可怎么办？

“你太紧张了池儿姑娘，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啊，其实我身体壮的很，九头牛都没我的力气大呢！说着便佯装着要起身般。这下又惹的池儿大惊失色，随后又看看他那一脸的笑意，才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的，便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屋里的这种和谐的画面，却成了站在门外刚要进来的司马成允眼里的伤。他呆呆在站在那看着池儿灿烂的笑容，可惜那笑容不是给自己的，却是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她可以对他笑，对兰秀笑，对下人笑，却就是吝啬的不肯给自己一点笑容，每一次面对她，她的冰冷都足已把自己冻透。看着眼前的画面，他只觉的自己心里酸酸的，难以言语的痛楚浸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他甚至痛恨这样的画面。

攥着自己冰冷的手心，他一言不发的来到二人近前。一把夺过池儿手里的碗。这一下不仅把池儿吓了一跳，也把床上的许沛霖吓了一跳。等看清了是司马成允，池儿的脸一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先前的笑意已收的一丝不见。

“你要干什么？池儿冷冷的问道。

“我来喂他！他是我伤的，照顾他也应该由我来！从今以后，都由我亲自来照顾他好了！

“你——听了司马成允的话，池儿的竟气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床上的许沛霖看着池儿前后截然不同的表情，又看看司马成允的脸。虽然他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他那看着自己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他就能清淅的感觉到，这个男人爱池儿。他眼里的那两把火分明就是妒火，原来堂堂的传奇似的司马成允竟会为了一个小女人吃醋。可再扭头看看那张因生气而面色发红的小脸，也许她真的有让人吃醋的条件吧，就连自己也莫明其妙的不想离开她的身影。想到这，他不禁又笑着对视着司马成允的脸。

“司马将军，您这话可折煞草民了，我怎敢劳司马将军的大驾。还请将军恕草民有伤在身，不能给将军施礼！说着抱起拳对司马成允拱了拱手。

看着许沛霖那一脸的从容，听着他那些不卑不亢的话，司马成允竟觉的后背窜上一股凉意。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市井小民的市侩，也没有草莽绿林的野蛮，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儒雅和睿智，这样的男人既让人没办法发怒，也没办法狂暴。面对着他，自己竟有着隐隐的担心，担心什么？是担心他会抢走池儿吗，那么他真的会和自己抢吗？

看着司马成允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逡巡很久，许沛霖却无一点闪躲之意，只平静的对视着他的眸子。

“这家伙伤了人，却明明没有一点歉意，真不知道他的心是什么做的！没好气的一把又将粥碗从司马成允手里夺过来，

“将军，您还是请回吧，这样的事实在不敢劳您的大驾！

“你——看着眼前的小脸竟和这个男人统一口径，司马成允一时间竟觉的自己如此多余，这样低生低气的来找她，她非但不理解，倒拿话来讽刺自己。

“你先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司马成允努力缓了缓自己的情绪，他是有话要跟她说，他想告诉她其实她就是自己心萦梦绕的人儿，他想让她知道他此时的感觉，让她明白自己想要一生守护她的决心。

他自然的拉住她的纤臂，转身往外就走。可不想池儿却一下挣脱他的大手。

“对不起司马将军，我不想听您说，也没有话要对您说。您还是请回吧！池儿依旧一张冰冷的小脸对着他。

“你—在一个外人面前这样让自己如此尴尬，怕也只有她一个敢如此吧。虽然他已然把池儿当作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是她这样的态度却依然深深的伤害了他。他做不到此时还可以继续屈尊降贵的去讨好她那张没有一丝暖意的面孔，唯一能做的，就是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床上的许沛霖就那样看着他们，却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他人内心在揣磨，他在分析池儿，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一点不在意司马成允，如果她真的不在意，那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