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短篇小说

第2章

8

我比从前更加沉默了。

在班里几乎都不说话，回到家也是默默地写作业，我妈说我一句我就哦一声。

她觉得我在敷衍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连着三天没有让我进屋。

我蜷缩在楼道里睡了三个晚上，依旧不想搭理她。

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带我去看了医生，我被诊断出了轻度抑郁。

我妈让医生给我开药，医生说我还没到用药物治疗的程度，多半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让我妈替我跟学校请一阵子的假，带我出去玩一玩放松下心情。只要心情舒畅了，病就慢慢好了。

我妈不愿意：“这得多耽误学习啊，还是吃药吧，吃药方便还好得快。她马上就要升高中了，时间都要挤出来学习，怎么能出去玩呢？”

医生黑着脸：“是药三分毒，能不吃最好就不吃，你要为孩子的身体着想，不要只顾着眼前。”

我妈有些心虚，嘟囔道：“我们连现在都顾不周全，还想什么以后？她要是因为请假落下了功课考不了好高中，还有什么未来！”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我说不用吃药就不用吃药！没什么其他问题，你就赶紧带孩子回家吧，我还有其他病人！”

我妈拉着我出去了。回家的路上她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一会儿骂我娇气，心理脆弱不堪一击；一会儿又骂我爸不负责任，自己在外面潇洒，把我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丢给她一个人带；一会儿又骂那位医生，说他狗眼看人低，当个医生居然不给病人开药，废物一个，就是不想担责，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本事。

她把能骂的人都骂了一圈，最后自己口渴了。让我站在路口等她，她自己去超市买水喝。

她拎着一瓶可乐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双眼冒着光，拉着我往公交站台走去。这下也不回家了，她说她刚刚打听到了一个诊所，对治疗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特别有效，要带我去看看。

我们转了两次车，折腾了快三个小时，总算找到了我妈打听来的诊所。

这家诊所隐藏在一众居民住宅里，外面也没个广告牌，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这里是个看病的地方。

我妈一进门，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就迎了上来，热情地询问我们需要什么帮助。

我妈就问她这里是不是能治疗抑郁症，那女人歪头看了看我，说能治。

我妈就说怎么治？

“这得看病人的病情……”她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堆，直接把我妈给听烦了。

“你别说了，我是听别人说你家医生厉害才过来的。你跟我说那一堆废话根本没用，你就直接告诉我有没有快速让她开口说话的办法？”

我妈把我拉到那女人跟前：“她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怎么说话了。你们这里能不能让她快点开口？”

女人被说了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看着我妈：“我们当然有办法。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负责这一方面的医生。”

我妈哼了一声，推着走往前走。

医生问了我的一些情况，我妈迫不及待地开口：“有没有见效快的药？给我开几盒！你可别跟我说开不了！我告诉你我家孩子马上就中考了，可不能请假耽误学习啊！”

医生拿出两盒药递给我妈，交代了用法用量后让我们先回去吃吃看。

“这药多少钱啊？会不会把人吃坏啊？影响记忆力什么的？”药开的太过顺利，我妈反而有些犹豫了。

“她现在病情不严重，也不能吃太多猛药。这个药药性不大，价钱也要比其他药便宜，一盒30块钱，你说你是朋友介绍过来的，第一次来，少给你算点，两盒给个50吧。”

我妈一听，比她自己在网上搜的便宜，立马就掏了钱。

看来后遗症、副作用都比不上几十块钱，而我，就更不值一提了。

9

我吃了半个月依旧不见好转，学习成绩也有了明显的下滑。

我妈带着我生气地找上了诊所的门，在大厅里发了一顿疯，比我看上去更像个精神患者。

医生担心影响到其他客人，把我们拉进了办公室。面对我妈的质问，他丝毫不慌：“我不是说了吗？这个药本来就作用不大，毕竟你女儿病情也不严重，没有哪个医生会冒着风险给你们开药的。”

“那现在怎么办？她现在成绩已经下滑了，要是你们治不好她，我就立马举报你们！”

“你别激动，你不就是想让她开口说话吗？我们这里还有个办法可以试试，就看你们能不能接受？”

“什么办法？”

“电击治疗。你听过吗？”

我抬起眼皮，望向了医生。

“不会有危险吧？我女儿将来是要考清华北大的，万一你们把她脑子给弄坏了……”我妈虽然没读过书，但还是知道触电的危害。

医生向我妈保证道：“我们的设备都是从国外引进的，绝对安全可靠，不会给身体带来任何影响。”

说着他从一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册子，翻开递给我妈：“你看，这些都是我们治疗的成功案例，后续我们也定期做了回访，这些孩子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我妈还在翻看，迟迟做不了决定，医生干脆说道：“这样吧，我们免费送您一次体验机会，如果您觉得有效，我们再商量下一步治疗。怎么样？”

我妈看了眼我，又低头看了眼资料，最后终于被免费二字打动：“行，那就试试吧。”

医生喊了一声，两个护士走了进来，准备抓我去治疗。我向后退了几步，她们步步逼近，最后在墙角把我抓获。

我被她们一左一右扯着往外走，对接下来的事充满了恐惧，我回头跟我妈喊救命，但她却对我说：“别怕，病好了我们就能继续好好学习了。”

我被人绑在了一个椅子上，她们把一个个电极板固定在我身上，不管我怎么喊叫都不理我。

我妈就站在门外，透过门上的小窗看我，我哭着喊着让她救我，她却走开了。

准备工作就绪，治疗开始。起初是很轻微的电流，给人一种麻麻酥酥的感觉。后面电流越来越高，痛感也越来越强，随之而来的还有头晕目眩，耳鸣想吐等症状。

我听见有人在我旁边问我话，她问我疼不疼，下次还会不会不搭理妈妈。我要是不回答，电流就会越来越强。反复几次的高强度电击，我已经没力气再想她问了什么了，只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她们终于停了下来，替我拆开身上的束缚，然后去喊我妈。

另外一个女人扶着我坐起来，在我耳边跟我说：“记住你刚才的疼，要是你的病还没好，可就得多来几次这样的治疗了。”

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妈过来握住我的手，哑着嗓音说：“淼淼，妈妈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们得治病呐。”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我开口，她又厉声去问我身后的那个女人，大有一副闹事的态度：“怎么回事？我女儿怎么还不说话？是不是你们在骗我？”

医生从外面进来，劝我妈冷静一点，说我只是脱力了外加嗓子喊哑了不舒服，等回家休息休息就能说话了，我妈这才罢休。

10

回到家里，她又做了蒸蛋推到我面前让我吃，说是为我特意做的，还说最近鸡蛋涨价了，家里的鸡蛋全都留给我，让我好好补补身体。

“我不想吃。”

我妈高兴地拍了下手：“看来治疗真的有效！淼淼，你能说话了！”

然后她拿着勺子把鸡蛋舀进了我的碗里。

“我说不说话重要吗？反正你又不会听。”

我看她怔愣在原处，继续道：“我说，我不想吃，你还是给我舀到碗里了。我说不说话，真的重要吗？你不就是想要个听话的孩子吗？我会好好学习，但你也别自作主张地为我好了。”

“我真的怕了你了，你是不是不弄死我就不甘心？因为你自己过得不如意，所以就见不得我一点好！你每次都说是为我好为我好，可做事情从来就不考虑我的心情和感受。说白了你就是自私自利，伤害别人还要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

“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摊上你这样一个妈妈？我求求你以后别为我好了！你那么爱自己就去对自己好吧！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就算最后真的去捡垃圾那我也愿意！可我真的不想再要你的关心了？我为什么不想和你说话，你现在懂了吗？那不是病，是我发自内心最诚实的意愿！”

我把碗往桌子中间一推：“我不想也变不成你心目中的完美孩子。你现在还年轻，跟我爸再生一个乖巧听话的吧，以后就别管我了。”

我没再看我妈，起身往卧室走。

身后突然传开了盘碗落地的声响，以及我妈痛斥我白眼狼、没良心、狗东西之类的话，我依旧没有回头。

“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好啊！既然你不想我管你，还不想要我这个妈妈，那我也没必要活着了！不用你躲着我，我这就去死！你满意了吧？”

我心一咯噔，回头就见她抓着地上的碎碗片往自己的手腕上划，很快鲜血就冒了出来。她看着我，嘴角上扬：“我马上就要死了，这下你开心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感觉全身上下的血一下子全都冲上了脑壳，视线也有些凌乱，被分割成好几个碎片，每一片都是染血的她在朝我笑。

脑子还没清醒，身体就先有了动作。我几步跑到她身边，脱掉了自己的外套，扯了十几张纸盖在她手腕上堵她的伤口。

我妈一把把我推到了地上，碎瓷片扎进了我的腿里，还有一块刚好擦着我的脸划了一道，我顾不上疼，心里只有害怕。

“少假惺惺了！你不就是盼着我早点死吗？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反正我活着只会给你带来痛苦，你还管我做什么？”

她自己也开始哭了，眼泪像水一样，很快就糊了一脸。

我爬过去，再次垫了几张干净的纸，然后用衣服袖子缠了几圈，打了个结实的结。

我从她旁边的地板上捡起手机，哆哆嗦嗦地打通了120，和对面说了这边的情况和地址。

我拉住我妈另一只胳膊，哭着求她：“妈！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你起来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一直流血真的会死人的，妈！”

“你不就是想要我死吗？”

“我没有！我不想你死！真的！你还记得你扔掉的那条手链吗？那是我发传单买的材料亲手编了送你的，我怎么会想你死呢？”

她神情一变，终于不再肯和我赌气，撑着我站了起来。

我们两个互相掺扶着下楼，救护车刚好过来，把我妈接了上去，护士姐姐替我妈重新处理了伤口，看到我腿上的血顺便给我包扎了下。

我妈的伤口没什么大事，没有伤到大动脉，只是割破了点皮，面积比较大，血流的多，看着吓人而已。

“小妹妹，你脸上的那道口子需要配合去疤药才能好完全哦，不然以后可能会留疤。”

我点了点头，回头看坐在病床上的我妈，她好像没有听见医生的话。

我没有钱，她会给我买吗？

11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我爸终于回家了。

他一看见我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妈就在旁边佯装替我说话，可她每多为我说一句，我爸的怒气就多涨一分。

我不敢在这里顶撞我爸，怕吵起来影响其他人，也怕再刺激到我妈，只能忍气吞声挨训。

我成了这件事情里的罪魁祸首，我爸骂完我根本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妈有了我爸陪着说话也不理我。

我捂着脸，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给我钱买去疤药了，估计还会说我活该。

我爸这次回来，后面就没走过了。

他说外面的钱也不好挣，不如待在家里，还能管着我点。

他找了个开出租车的活，回归了家庭。

中考结束，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看上了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

我自己本人没什么感觉，但我爸妈觉得很有面子，他们很开心，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坐在肯德基里，我爸点了一个全家桶，他给我妈挑了个最大的鸡腿，然后又随便抓了一根递给我。

我以前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让我吃这个，说是不健康。但我好几次回家在垃圾桶里见到了他家外卖的袋子。

后来孟澜在学校里请我吃过一次，当时真的觉得炸鸡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没想到我还能有和爸妈一起吃肯德基的时候。

我小口小口地咬着肉吃，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唉，就这一顿就抵得上我半天的收入了。”

我听见我爸这么说道。

手里的鸡腿突然就不香了，吃在嘴里味同嚼蜡。我不甚至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难道是我求着他带我来吃的吗？心疼钱的话又何必主动承诺呢？

我妈在一旁帮腔：“淼淼，吃完这顿饭，你可得记着你爸对你的好，以后好好学习，别让我们为你操心。”

高一要求新生全都住校，但我妈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给我办了走读。

同学都羡慕我每天都能回家，可他们不知道回家对我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除了每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妈还给我请了个家教，提前给我补习后面的课程。

没开学的那三个月，我已经把高一上学期的内容全都学了一遍，现在再补下学期的知识了。

担心我身体撑不住，我妈还特意从网上搜刮了一堆补营养和智力地食谱，每天都要盯着我把她做的饭菜全部吃光。

我说我吃不了这么多，她说：“那你把饭剩下，把这些吃了。这可都是好东西，对大脑好，还贵得要死，可不能浪费！”

有时候我实在吃不下了，她就会先放我离开，然后大半夜地把剩下的再加热后当成宵夜喂给我。

我要是再拒绝，她立马哭给我看：“你是不是又觉得我管你管太多了？”

她说又，我很难不联想到上一次她割腕的事情，直到现在，我的脸上还留着一条疤。

我只好端起碗，闭着眼就一口气把汤喝完。等下次她再给我送的时候我就学聪明了，骗她先放在桌子上，等凉了再喝。然后趁她离开，我直接把汤倒进马桶，食物用卫生纸包起来丢到垃圾桶里去。

可好景不长，这件事很快就被我妈发现了。她没有骂我，却跟我爸告了状。

半夜十二点，我爸跑完出租车回到家里，翻出了我妈的戒尺，摁着我从头抽到脚。

我顶着青青紫紫的伤痕就上学，老师以为我昨晚跟人打架了，打电话问我爸妈情况，得知是他们动的手后，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打就不合适了。”

我爸在那边口气狂妄：“她就是到30岁也是我闺女，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再说，我打她都是因为她做错了事。我是在教育她，又不是虐待她！老师，你就别管了！”

从那以后，再没有同学说过羡慕我走读能回家的话。

12

我妈的食补一天三顿从不落下，早晚餐她会看着我吃下。

中午她不给我一分钱，然后亲自到学校来给我送饭。

我要不挨饿，要不就只能吃她给我送来的东西。

我同桌曾经因为好奇尝过一口，当即就吐了，她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不愧是叫清北的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啊！这你也能吃下，我佩服了！”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吃这种东西的，我只是一直在忍着。可这种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开始有了生理反应，一到饭点就恶心想吐，尤其是看见我妈做的饭。

连续吐了一个星期，我妈看我的眼神就很不对劲了，带着审视和质疑，但她又不跟我说。

只是在把我送到学校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离开，反而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我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

上数学课的时候，班主任来教室把我喊了出去，我妈站在他身后脸色很不好看，老师的表情也很不自然。

我们班主任是个刚读完研究生的年轻人，虽然是个男人，但却很细心且做事认真负责，他很关心学生，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也不知道我妈抽了哪门子的疯，居然能跟老师闹不愉快。

“王清北同学，你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所以身体不太舒服？”

我妈就站在这里，如果我承认，她估计又要嘲讽我了。她嗓门那么大，我怕不是又得在同学面前丢一次脸。

我摇了摇头：“没，我没觉得压力大。”

我妈一把扶开班主任，把我掼到墙上：“那你为什么一吃饭就吐？”

她的眼里全是愤怒和不屑，看着我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副把我杀了的样子。

那一瞬间，我好像猜到她的想法了。

“你是不是跟男人搞了？”

班主任立马拉开我妈，把我护在身后：“你别开玩笑啊，孩子还没成年，怎么可能呢？”

我妈红着眼，根本听不进劝：“那她怎么好好的动不动就吐？”

“王清北，你说！搞你的小崽子是谁？老娘今天就打死他！”

“你想多了。我没有早恋，更没有做出格的事。我吐只是因为你给我做的那些饭让我觉得恶心而已。”

她误会我怀孕，我心里居然一点也不意外，不难过。只是她不能再在这里闹了，她嘲讽我也就算了，我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呃，清北妈妈，同一样东西吃多了确实会觉得腻。这下误会也解开了，我就说孩子没犯错吧。你回去就给孩子换换食谱吧，或者让她吃食堂也行，咱们学校的食堂还是挺干净卫生的，味道也不错。”

班主任让我回教室继续上课，然后准备带我妈离开。

我看了我妈一眼，然后喊了报告进入教室。还没走到座位上，我妈就扑了进来，身后是班主任茫然的脸。

数学老师也被她吓了一跳：“呃，这位家长，还有什么事吗？”

我妈却是理也不理她，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在教室里扫荡，视线渐渐集中在我座位附近。

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安。然后就看见我妈直直朝我左前方坐着的那个男同学走过去。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我第一时刻跑了过去。

13

我妈扬起手臂，奋力挥下，直接把我撞到了墙上。那个男同学一脸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妈却露出胜利的笑容，仿佛找到了证据：“王清北，就是他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护着他？就是他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把你搞怀孕了！我今天就替他的父母好好教育教育他！”

“你闭嘴！”我大声喊道，此刻也顾不上我妈的心情了：“你别用你那龌龊的心思猜忌别人！你别闹了行不行？老是说我给你丢脸，可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不拦着你难道还要你发疯打我同学吗？”

班主任也冲了过来拉住了我妈，数学老师把我扶起来，让我妈冷静点。全班的同学都在看着我们，他们的视线有意无意地从我肚子上扫过，然后再扫一扫那位被冤枉的男同学。

男同学急了毛，只想摆脱别人的怀疑：“你这疯女人可别乱说！我就是死也看不上王清北，她自己长什么样你不知道吗？脸上那么长一道疤吓死人了，还有你们这家疯子，谁想不开去惹她啊！”

“高浩！”班主任吼了一声，他不服气地把头撇到了一边。

“呜哇哇——”我突然就忍不下去了，哭的很大声很大声，指着我妈控诉：“我没怀孕！你做的但就是恶心！猪吃都会吐！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是不是非得整死我才甘心！”

我冲开数学老师的怀抱，翻上桌子就要往下跳，被旁边几个同学拽住了，大半个身子挂在窗户外面，两条腿被人紧紧抱着。

抱我的同学一边哇哇大叫，一边使劲把我往回拉！后来是班主任把我彻底拖了回来。

我坐在地上，数学老师把我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哄我，同学们紧紧围了一圈，挡住了我妈的视线。

“唉～清北妈妈，你先回去吧，你站在这里只会刺激她……”班主任示意我妈先离开。

我妈才不听她的话，她扒拉来围着我们的同学，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数学老师怀里拉了出来。

她力气很大，气势汹汹地扯着我往外走：“跟我去医院！丢人的东西！如果你真的被人搞大了肚子，那你爱去哪跳去哪跳，我也不想管你！”

“我不去！我没怀孕！我就不去！”我一边用力扣她的手，一边拿脚踹她，可她就是不放手。

两位老师跑过来准备劝她，她恶狠狠地瞪回去：“这是我的家事！你们最好不要管！谁今天动我一下，我就去教育局举报你们殴打学生家长！”

就这样我被她硬拽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当然不是我怀孕，医生说我很可能是得了厌食症。

我妈不信，非说医生是个草包，要换家医院重新检查。我们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医院，结果都是我厌食。

我妈也不想折腾了，哼了一声：“这次就放过你！讨债的死命鬼，给你好东西还不吃！厌食症，多娇贵的病啊！我小时候只听说过吃不起饭饿死的，还没见过不想吃东西的人，把你给惯的！”

她把我关进房间，自己开开心心去做饭了。对于今天她去学校闹的事是一个字也不提，好像那些真的已经过去了一样。

晚上我爸回家，我妈跟我爸轻描淡写地告状：“你闺女嫌我做饭难吃，今天要在学校跳楼呢。”

我爸这人最好面子，他觉得我跳楼给他丢了脸，一脚把我踹倒在地，抽出皮带狠狠地抽我：“你不是想死吗？我今天就打死你！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的赚钱，你居然因为挑食就去跳楼！你以为你是皇帝吗？皇帝还得吃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的惨叫声吸引来了邻居，我爸这才停下了手。但我的惩罚远没结束，他抓着我下了楼，开车带我去了夜市。

只给我穿了条吊带和短裤，然后逼着我站在烧烤摊旁边罚站。

他自己点了一盘烧烤，边吃边和其他顾客炫耀自己的教育方式。他指着我身上被他抽出了的淤青，像是在炫耀他最得意的作品：“看见她身上的伤了没？全是我打的！孩子不打不行！你们猜她成绩怎么样？全校第一名！都亏了我的棍棒教育啊！”

这件事最后以好心人报警，我们去了一趟警察局结束。

14

我爸被警察教育过以后，并没有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地开始打我。

他说他这一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全都是因为我。还说我是个扫把星，害完我妈就来折磨他。

所以他只要在外面受了气，就开始打我，不管我有没有犯错。

很快我就高三了。我妈劝他我要考大学了，以后不能再打我了，他这才收敛了些。

他们不打我，却管我管的更严了，我的时间精确到每分每秒都不能浪费。家里安了好几个监控器，我无时无刻不活在他们的监视下。

除了生存必需，其他全部用来学习。

高考结束查成绩的时候，我的分数是全市第一，去哪里读都没有问题。

我爸我妈很高兴，喊了一堆人去饭店吃饭，说是为我办的升学宴。

他们喝了不少酒，是我打车把他们送回了家。我还给他们煮了掺了安眠药的蜂蜜水，一人一杯亲眼看他们喝完。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三年来，我过得毫无自尊，被同学嘲笑排挤，被他们打骂出气，还要为了他们去考好大学。

做梦吧！什么好处都想要，怎么可以这么贪心呢？

可我还是善良的，临死前还让他们心想事成，在外人面前风光了一回。

我拧开了煤气，确定所有的门窗全都关紧了。然后自己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动画片真好看，可惜我这辈子只能看一次。

没想到我妈还能醒来，她让我去开窗。

我才不去呢。

她翻出手机想拨打求救电话。

“别白费力气了，我把你电话卡丢了。”

她倒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你这个畜生！我就不该生你！”

“那也没办法，你叫你们两个也是个畜生呢？”

我的脑袋也开始犯迷糊了。

“真好，我们三个畜生能一起下地狱了。”

周围一切都静止了，我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一些过去的画面。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是很爱妈妈的，我想对她好，想成为她的骄傲。

可是她不愿意要我的爱，她只想让我听她的话。

还有爸爸，虽然我们以前相处时间不长，可他在我心里一直很高大，我知道他工作都是为了这个家，我感激他，也记挂他。

可他一回家就骂我打我，带我去吃个肯德基还要暗示我欠了他多少钱。

他们一点点打破了我对他们的滤镜，一步步把我逼上决境。

远方风里传来一阵鸣笛声，外面好像有人在敲门，可一切都太迟了。

我不需要人救，他们更不需要。

我闭上眼，心想总算是彻底解脱了。

小说《泥潭》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