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春潮

第3章 赏无可赏

镇北王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突然在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乃至街上的挑夫走卒都在互相八卦。

“哎哎，听说了没，镇北王要回来了！”

“那可不，我家那婆娘昨晚就在说，镇北王啊打退了边境那群兔崽子，凯旋回朝，可不得意。”

“他也真是好运……正好赶上机会，平步青云。”

“哟，你还会用平步青云啊，怕不是现学卖弄呢吧，怪里怪气，镇北王在边境待了那么多年，百战百胜，一般人可做不出这个成绩！”

当年北疆犯边，一气儿打到京城边上，闹得京城里的百姓们也是人心惶惶，生怕皇帝迁都要把京城一起放弃了，北疆人若是破城，头一个遭殃的难不成是早就跑了的皇帝吗？

还不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京城百姓虽然住在天子脚边，但委实是对这个皇帝没什么好感，别的不说，皇帝登基这么久了，除了年年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地往宫里选秀女选宫女，别的是啥也没干，大家伙这日子不仅没越过越好，反而感觉比以前苦了不少。

他们是很实在的市井小民思维，别的跟他讲也听不懂，谁能给他们带来切实的好日子，他们就发自内心地爱戴哪个皇帝。

当时的镇北王虽然只是个小兵，但悍不畏死，带着人马打退了压到京城的北疆人，一场一场打下来那是结结实实的战功在手，当了将军之后远赴玉门关，这么多年来都牢牢守着边关，没放那群北蛮子再入关抢劫。

就连边关的商人也好做了，以前还不敢出关跑生意，近几年来倒都平平安安来回，还赚得盆满钵满。

还不都是王爷派兵把守商路的功劳！

边境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可他们呢？

皇帝除了选秀和建行宫的时候特积极，别的正事那是一件不干，整得底下大众百姓们都颇有怨怼。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们对皇帝有多少爱戴之意，是不好说的，但对镇北王的尊崇，是绝对的。

民间传言里英雄少不了美人，镇北王殿下早年被梅相提拔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伙总津津乐道镇北王与梅相独女的一些轶闻雅事——虽然多数都是编的。

不过也是，美人就该配英雄的，英雄的故事里如果没有一个美人，他就不会是众人嘴里那个有情有义又有胆识谋略的完美英雄。

顾兰容后来其实觉得，她那皇帝老爹不喜欢梅含霜也有这部分的原因。

你想吧，你的妃子，不管是不是你受宠的妃子，所有人都在传她和你心腹大患的镇北王有一段情。

也就顾靖是个没头脑皇帝，但凡换个有手腕有谋略的天子，呵呵。

兰容对生母梅含霜当年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她只在梅含霜临死前反反复复的哭诉中拼凑出了顾靖的另一面。

用一句难听的话形容，顾靖此人属于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既然你看不上梅含霜，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去招惹梅疏远的嫡女？

又想借梅含霜代表的势力，又觉得为了大业讨好一个利益集团中的女人是他此生屈辱……陛下，你这就很迷啊！

兰容后来是这么对卫珏说的：“我都不懂顾靖怎么想的，没能获得外祖父的支持，跟他娶不娶梅含霜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关联。

他怎么不想想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菜。”

卫珏这会正在烤东西，赞同地点头：“他与太子殿下年岁相仿，倘若他早有贤名，太后娘娘为何不将他接去教养。”

兰容最后下结论：“凡事应该多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是不是自己太菜，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人。”

“这是前两年海商献上来的新作物吗？”

兰容没见过，有些好奇，伸手示意卫珏也递给她一个。

卫珏很习惯跟兰容交流的节奏，公主殿下在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确实是皇室血脉，从不管他人死活，一向是自己想到哪说到哪。

他也好脾气地顺着兰容的话头走。

“对，这两年大司农那边试种很成功，京畿附近许多农户都开始种这个。”

卫珏介绍道，“此物产量高，顾靖赐名为瑞麦。”

顾兰容对此的评价是：“算他好命。”

国朝一向重农桑，先帝在位时，兴修水利，减赋税，轻徭役，施行善政。

顾兰容那位姑祖母皇后每年也会亲行蚕桑，在内宫中杜绝奢侈之风。

先帝勤政西十余年，在位期间虽也不乏风调雨顺之年，也不曾出过如此产量的新作物。

而顾靖成天骄奢淫逸不思朝政的，却能有人献上利国利民的作物。

她的视线越过冷宫萧条破败的墙，若有所思。

“贺长池回来了，顾靖应该大半夜又睡不着了吧。”

卫珏道：“镇北王今日便入宫了，顾靖替他设了庆功宴。”

顾兰容皱着眉：“小卫哥哥……我感觉不太好，庆功宴上可能会有一些变故。”

卫珏起先不以为意：“怎么，镇北王还能当庭刺杀顾靖吗？”

兰容道：“贺长池如今几乎算是功高震主，民间声望己经到达了顾靖无法忍受的地步，顾靖既不能立马剪除贺长池手里的兵权，这会让边境动荡。

又不能放任贺长池继续下去，他的多疑让他必须做出能变相把贺长池控制在手里的举措。”

“而贺长池此人军中声望极佳，不好酒色，又是父母双亡，无血亲在世，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

顾靖能拿住他什么把柄？”

兰容顺着顾靖自己当初求娶梅含霜的思路想下去，骤然意识到顾靖有可能且唯一会做出的选择。

“赐婚……赐给贺长池一个和天家联系紧密的妻子，但等顾靖的筹谋成功，可以毫不犹豫地送去跟贺长池一起死的人。”

卫珏对宫廷敏感度不如兰容，但世家教养出来的到底不是傻子，他立刻就明白了兰容所说的话。

顾靖今夜极有可能将兰容许婚给贺长池！

顾靖此人于治国上一摊乱麻，拿捏朝堂的手段全在后宫和赐婚上。

顾兰容是什么人，母亲为昔日东宫皇太子妃，是名义上的嫡长女。

许给镇北王正能显示天家恩德，我连天家公主都嫁给镇北王了，要不是爱惜看重他，我干嘛跟他做亲家？

再说顾兰容的外家乃是梅家，镇北王初入军营时，可蒙受了梅家不少提携之恩，那镇北王现在娶梅家唯一的后人，好好照顾恩人的外孙女，有什么问题？

上哪去说这都是一桩天作之合的婚事！

卫珏瞬间背后发毛：“顾靖他还是人吗！！！”

顾兰容：“他不是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得用最没下限的想法来揣测顾靖。”

“对于顾靖来说，这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倘若镇北王无心与天家翻脸，那么只要天家公主诞下嫡长子，就可以立马搞死镇北王，然后由公主的孩子顺理成章地接收镇北王的军中势力。”

“倘若镇北王不愿受天家钳制，但不愿彻底翻脸，那么公主会有无数个理由死在王府后院。

事发后，顾靖自有理由朝镇北王发难。

倘若镇北王要起兵，那很好，先把我这个代表这皇室的公主杀了。

若是顾靖赢了，还能顺势把我送下去见阎王。”

卫珏顿感火烧眉毛，仿佛顾兰容的出嫁就在明日：“那怎么办？

你怎么能嫁给贺长池？！”

“不能也得能，小卫哥哥，如果我对顾靖的推测成真，那么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顾靖那个疑心病重的皇帝会用什么方式拿捏他？

贺长池入宫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说老实话，贺长池并不很想真的和皇帝对上。

即使他如今是功高震主的镇北王，皇帝要是铁了心跟他两败俱伤，不管边境不管朝局了，也真能弄死他。

但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完全信任执掌军权的臣子。

确切地说，皇帝这种生物其实谁都不信。

不信后宫中的女人，不信自己的手足兄弟，不信朝堂上的臣子，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一定能有几分信任在，更别说武将这种给他点自由就能立地造反的。

贺长池这次回京前就构想过这个事情，但以他对皇帝浅薄的了解，实在没想出什么歹毒的办法。

无非是要逐步瓦解他手上的兵权。

贺长池心里自有一杆秤在。

如今北疆己定，未来几年内都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争，他和皇帝之间可以借机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皇帝得到部分能让他高枕的军队，贺长池保留能在贼寇犯边时迅速应对的军队。

若是再像先前那样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别说打赢北疆人了，一个照面上去就是给北疆人送菜的。

贺长池一路净琢磨这个事了，等到进殿才发现状况有点不对劲。

以往的宫宴之中，男女向来分坐，女眷另在后殿之中，由贵妃做主。

但今次的宫宴却未分席，另一侧己坐满了命妇和世家中的年轻女郎。

贺长池在电光火石间瞬间明悟了皇帝的打算。

天杀的皇帝不会想给他赐婚吧？！

贺长池的脑仁开始突突作祟。

我现在称病告假来得及吗？

不，应该来不及，而且那皇帝肯定会借机让我重病回乡，把夺权这事办得明明白白一步到位。

贺长池不得不僵着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越过殿中心思各异的所有人，到属于他的坐席上。

皇帝的这个打算，不仅贺长池看出来了，诸多人情练达长袖善舞的世家命妇也有所感。

但说实话，镇北王的婚事它这真不是个好饼啊！

世家大族中更偏向彼此通婚，讲究诗书传家，门第清华。

武将什么的那都属于粗鄙之流，跟他们不是同一个门楣的。

先不说镇北王流传在外的那些桃色传闻，什么痴恋梅相嫡女，为她终身不娶。

只说镇北王本人。

文臣武将联姻本来就容易扎皇帝的眼，更何况那还不是普通的小将，镇北王可是战功封赏的异姓王！

本朝向来重文轻武，即便如此，镇北王仍然从尸山血海中给自己杀出一个异姓王的殊荣出来，这人的战功己到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了。

须知月满则亏，镇北王如今在北境的声名己煊赫至极，到什么程度？

北境百姓只知贺长池，不知皇帝。

这种情况下镇北王跟皇帝早晚得在朝堂对上，不是镇北王被干翻就是镇北王造反。

在这种风雨欲来的时候跳上去跟镇北王结亲，到底是自家也有谋逆之心，还是纯粹的没脑子冤大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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