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我八十大寿那天

第2章 02

12.

女儿朝我微信打了个电话，但电话并没有像她想象那样立马接通。

一直到电话挂断，我都没有接电话。

女儿一瞬间慌了神，点开微信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喂，林磊，妈最近有联系你吗？”女儿的声音透着焦急

“没有啊，我也正奇怪呢，妈好几天都没给我发消息了。”

女儿的手指泛白，脸上没有了血色。

她用尽全力说出：“妈可能出事了，她那天跟我说她不舒服，但我以为她在骗我。”

“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啊？我马上订票回家！”儿子苛责地说着女儿。

“什么叫我怎么这样？你自己说说你这个儿子当得尽责吗？妈那么辛苦抚养我们长大，你个当儿子的跑去当什么飞行员，你管过妈的感受吗？”

儿子也怒了，他大声说着：“你以为你这个女儿就做得很好吗？非要远嫁，妈怎么劝你你都不听，爸也死了，你知道妈一个人在家里有多孤独，多想你吗？”

我捂着嘴巴快长大，看着儿子和女儿推诿着责任，我缓缓地摇头。

“你们别吵了，跟你们没关系，是妈老了，不中用了。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尊重，这是你们自己的人生。”

13.

我跟着女儿坐上了长途火车，她的表情很是疲惫，她靠在窗边，试图把眼睛眯上睡觉。

但怎么也睡不着。

她只好睁开眼睛，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她嘴里喃喃道：“妈，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女儿在进门前，顺了顺自己的心口，长吁一口气。

然后用钥匙开了门。

“妈，我回来了！”她喊得大声洪亮。

生怕我听不见，她又大喊了几声。

换作平时我会欣喜地回答她：“哎，回来啦，快来洗手吃饭吧。”

但现在我没机会回答了，整个房间只有她的回声。

14.

她慌了神，开始四处找我，她视线往下看，她忽地惊呼一声。

“啊！”

我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我的尸体。

我的尸体因为在蛋糕旁边，所以吸引来了很多苍蝇，一直被蚊虫叮咬。

现在都还有很多苍蝇围绕在我身边。

我都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但女儿却使劲刨开了那些苍蝇。

“妈！妈！你醒醒，妍妍回来了！”

女儿使劲地摇晃着我，但我却没有任何反应。

女儿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滑落，泪水滴在了我的身体上，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灰白和寂寞。

“妈，你别吓我。”女儿的嘴角和手都在狠狠颤抖着。

她探了探我的呼吸，确认没气了以后。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睛没有了血色。

15.

我的儿子姗姗来迟，他一进门不可置否地看到这一幕。

大声吼叫着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妈怎么了？”

女儿眼神空洞没有回答，儿子冲过来使劲摇了摇女儿。

“林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的声音颤抖着。

女儿咬着下唇直到出血。

她无措地说：“妈……妈她死了。”

儿子高大的身形在听到这句话以后，重心不稳地往后倾斜。

16.

他看着桌上两个蛋糕都只吃了一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妈的八十大寿你没来吗？”

女儿反应过来后说道：“你也没来？”

儿子颤抖着说：“我以为你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以后女儿歇斯底里地大喊：“白眼狼！白眼狼！我们一个赛一个，都是白眼狼！”

她失控地打着自己耳光。

我心疼地看着女儿，明明打在她身上，痛的却是我。

“你们都是妈妈的宝贝，才不是什么白眼狼。”

“我们的生日，妈可从来没缺席过，现在连她的八十大寿我们都不去！”女儿绝望地哭着。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后悔。

女儿和儿子都朝我跪着，一声一声大声叫着我。

“妈，妈，儿子对不起您！女儿对不起您！”

“对不起，妈，让您失望了！”

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朝我磕着响头。

我听到她们的话，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我心痛。

我多想复活穿过去告诉她们：“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存在，我又怎么可能对你们失望呢？”

17.

女儿和儿子看到了桌子上我精心准备的饭菜。

哪怕现在都变味了。

但他们还是拿起了碗筷，无声地夹着桌子上的菜。

女儿狼吞虎咽地吃着我为她做的菜，边吃边哭。

她嘴里含着菜说着：“妈，其实我是骗您的……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吃的菜没变过。”

“我只是怕会麻烦到您，您年纪都这么大了，我不想您再为我操劳。”

我听到心里五味杂陈，捏紧了自己的掌心。

吃着吃着，女儿突然给自己倒满了酒，也给儿子倒上了。

她突然看着我的方向，对着我举着杯。

“妈，生日快乐。”

儿子也跟着说：“妈，生日快乐。”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们真的看见我了。

我热泪盈眶。

“谢谢孩子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18.

他们一直留在家里给我操办着葬礼，把我埋在了早就修好的坟墓里。

看到我下葬以后，一直稳着的女儿，歇斯底里地说要下去陪我。

儿子把女儿一把拉住，“姐，妈只是和爸相聚了，等以后，我们也会跟他们埋在一起。”

我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儿子几乎从来没有叫过女儿姐姐，他们的关系和我和他们一样别扭，我知道是因为上大学那件事。

但今天他们却紧紧相拥在一起哭泣。

我心里开心对着他们说：“我不在，你们更应该相互依靠。”

19.

我跟着女儿回了她的家，这次，女婿责骂她，她不吭声。

她只是麻木地说出：“吴志勇，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你确定吗？你离了我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女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二位确定要办理离婚吗？”

女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出了民政局以后，轻轻地对着天空说：“妈，我终于鼓起勇气，跟他离婚了！”

我欣慰地笑了笑，替女儿重获新生而感到开心。

女儿又重新租了一个房子，在我以为她会因为离婚而开心时，她却还沉浸在我死去的悲痛中。

20.

白天的时候，她很正常，对所有人都是一如往常的开朗。

甚至比以前更加热情。

就连我都没发现她的异常。

可一到晚上，我看到女儿蜷缩在房间角落。

她声音颤抖地哭着，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我看到这一幕心疼得想冲过去抱着她，我大声喊着：“妍妍，妈妈一直都在看着你，妈妈一直在。”

她拿出了她的手机，点开了她的收藏。

她点开了语音。

“妍妍，今天天气很冷哦，记得多穿一点。”

“妍妍，妈不缺钱，你拿着用，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

“妍妍，妈找人问了，这个水乳特别好用，她们都说你们年轻人都喜欢这种，还有两天就到了，记得去取哦。”

“你放心，妈这边什么都好，妈给你织了围巾，就这两天到。”

“妍妍，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再忙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体。”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听着语音，眼神充满了留恋。

她又拿起手机朝我发消息。

“妈，以前从来没跟你表达过爱意，觉得表达爱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可没想到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妈，我爱你，你是全世界最关心我的人，也是我全世界最在乎的人，你在那边，一定要跟爸好好的。”

我看到女儿这样说，我含着泪水回应着女儿。

“妈也爱你。”

21.

女儿的状态日渐差了下来，她开始时不时地发呆。

行动也变得很迟缓。

她休假了几天。

又回到了县城的房子。

她推开了门。

在进我卧室时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妈，我进来咯。”

推开门以后，房间很干净整洁。

衣柜上贴着智能机的使用方法。

墙上贴满了女儿的奖状。

女儿看到以后泛红了眼眶。

她拿起我的记账本翻了翻。

这个记账本是我当时为了女儿学费奔波时记的。

之后就再也没用过，但因为是我的遗憾，我就把它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记账本密密麻麻写着我曾经的收入。

洗衣服挣了一块钱，拉货挣了两块钱，打杂挣了一块钱……

又一页又写着，借了李翠花五块钱，借了吴彬十块钱，借了刘强八块钱……

离妍妍学费还差八十九块七毛。

22.

女儿惊讶地看着最后一行字，一瞬间泪流满面。

她痛哭流涕着：“我以为，我以为……”

“我以为妈你也重男轻女，我以为你们一开始就准备放弃我……”

“我怪你们从来没有为我努力过，我怪你们偏心，轻易地毁了我的人生……”

我愧疚地看着女儿：“在妈这里你们两个都是平等的，是妈没用，没给你凑够学费。”

女儿哭得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妈，一直错怪了你那么久！”

“其实就算我没发现这个本子，我也早就不怪你们了。”

女儿继续说着。

我心疼地看着女儿：“在妈妈这里，你也可以不用那么懂事。”

一瞬间我和女儿的隔阂在这一瞬间释怀。

23.

女儿又看到了被笔压着的纸。

我一看，那是我留下的遗书。

一早我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行了的时候，我就写下了那封遗书。

那时，我头发鬓白，连走路都成了困难的事，晚上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心率比以前跳动得更快，经常会有喘不过来气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很无助，但我一直盼着病能自己好起来。

害怕拖累了她们。

“妍妍，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大概是已经去陪你爸爸了。你是家里最乖的孩子，但同时妈妈也最放不下你。”

“你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不告诉妈妈，但妈妈都知道，你过得并不好。”

“但妈妈还是那句话，没有人能欺负妈妈的女儿！”

“如果受不了了就离婚，妈妈在天上也会支持你。”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恨妈妈，没有让你去上那所大学。”

“但妈妈想告诉你，这也一直是我心里最大的结，在这里，妈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妍妍，我知道你一定会难过，但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人长大以后就是要接受离别，因为人的一生都在离别。”

“妈妈不是不在了，妈妈是去了天上，和爸爸一样变成了一颗星星，永远守护你。”

“振作起来，妈妈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打倒，你一定要幸福，妈妈一直都在身边，见证你的幸福。”

这封信是我戴着老花镜写出来的，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不戴着眼镜根本看不见字。

很多时候，身体的衰老，都不得不让我承认，我老了。

看完这封信女儿哭得泣不成声，紧紧地攥着那封信。

“妈，我会完成你的心愿，不让你在天上担心。”

24.

女儿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她不再沉浸在伤心里。

只是遇到开心的事情还是会欣喜地分享到我的微信。

哪怕从来没有回应。

女儿出色的工作，再加上她干了好几年。

她如愿以偿地升职了。

我欣慰地看着她的变化，看到她越来越好，我真心为她感到开心。

女儿开始打扮自己的脸蛋，她本来就长得好看。

打扮起来就更美了，她周围突然多了很多追求者。

但她都视若无睹，我明白女儿的心情。

她的前夫家暴她，长期语言辱骂她，她已经很难相信男人了。

女儿又给我发消息。

“妈，男人难道都只看脸吗？为什么一定要我打扮以后，才会有人追我？”

我回应着她。

“妍妍，你要清楚，你打扮是为了自己更好看，这是你提升自己的方式，漂亮的脸蛋是你自己的加分项和优势，看不看脸是他们的事，你只需要管好自己就好。”

25.

有一天女儿素面朝天地走在街上遛狗，居然还有人向前要微信。

那个人看起来很憨厚，他穷追不舍地一直追求女儿。

女儿有一天告诉他：“我家里有个八十岁的妈妈，她身体不好，你还要继续追我吗？”

她以前的追求者，在听到女儿的这句话后都连连跑路。

我期待着这个男生的反应。

只见那个男生说：“你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被吓跑吧？”

他笑得很爽朗，看起来很是阳光帅气。

女儿愣在了原地，这怎么和她想象得不一样？

他继续说着：“其实我看上你很久了，观察你后发现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才敢向前要微信。”

“你刚刚说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我经济方面很不错，我会和你一直照顾你妈妈，因为我家庭不复杂，我是一个孤儿。”他挠了挠头。

女儿的瞳孔染上了不一样的颜色。

我知道女儿对他动心了。

26.

女儿发微信问我。

“妈，我遇到一个很特别的男生，你说我要不要和他试试？”

我低笑着：“我早就替你把过关了，这男孩可以。”

就这样，她们两个结婚了。

婚后，她们两个很幸福，这一次女儿拥有了正常的婚姻。

她们也有争吵，但总会有一方主动低头。

看到女儿这么幸福，我不禁流下了泪水。

我的女儿总算不是一个人苦撑的小苦瓜了。

她懂得宣泄自己的情绪，开始撒娇，也不再嘴硬。

她还是时不时地给我发微信。

告诉我，她过得很幸福，让我放心。

27.

又到了清明节，女儿和女婿牵着手来到我的墓前。

女儿把女婿支开，对着我说：“妈，下辈子，我还要当你的女儿，那个时候我一定好好孝顺您，不会再远嫁了！”

女儿哭着说：“但我这个女儿做得很不称职，妈，你下辈子肯定不想要我了吧，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会赖在你身边，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随之流下泪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的喜怒哀乐。

却没有办法触碰，也不能和她聊聊天，只能自言自语。

但她难过时，我也帮不了她，我多想一辈子陪着她。

看看她当母亲的样子，看她变老的样子。

但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看到女儿现在这么幸福，我放心地走了。

我向女儿挥了挥手，女儿像是看见了我一样，也含着泪朝我挥手。

28.

天高任鸟飞，女儿就像我喂的一只小鸟。

我教她飞行，等她自己学会飞了以后。

我就该退出了。

希望女儿在自己的天空里活得自在，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女儿，妈妈下辈子还当你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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