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叶遥遥

第1章

民国27年春，程东阳音的父亲为了还上欠大烟馆的烟债，把程东阳音卖进林家，做三少夫人。

林家三少，是个飞行员，干的是不要命的行当，外面的人都说，林家少爷，是个早夭的命，大概是人言可畏，林家急匆匆的给林三少选了妻子。

程东阳音嫁进去的那天，没人同她拜堂，林三少爷开着飞机在云层里翱翔，丝毫不知道自己娶了妻。

等林三少爷从飞机上下来，等在机场的老管家，急得冒了汗。

“李叔。”楚妍从飞机上下来，快步跑到老管家跟前，老管家佝偻着腰，急急忙忙的拽住楚妍的手臂“：少爷啊，老爷给你娶了妻，你快回去和人家拜堂。”

“什么？”楚妍以为老管家在开玩笑，他笑着，卸下飞行帽，回头看见老管家焦急的神情，才知道老管家说的是真的。

“少爷，你快回去吧，让新娘子等久了不好。”老管家拽着楚妍的手臂将他往机场外面拖，楚妍挣脱开老管家的手，快步跑起来，林家的车在机场外等着，楚妍上了车，不停的催促司机开车。

即便他如此焦急，回来的时候，程东阳音己独自一人拜了堂。

楚妍闯进喜房，就看见一个穿着喜服的年轻女子坐在喜床上，女子不安的搓着手，楚妍上前，挑掉了她头上盖着的喜帕，露出女子的面容，朱红的唇，明亮的眼，楚妍半蹲下身，首视着女子的眼睛“：你好，我是楚妍，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今天要结婚，我要是知道，我肯定早早的就回来，绝不叫你一个人拜堂。”

程东阳音看着眼前半蹲着的男子，他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鼻若悬胆，面如冠玉，一双风流多情眼，看的程东阳音不禁红了脸。

“今日之事，是我的错。”男子见她没有反应，以为她在生他的气，他站起身，要退出去，程东阳音随着他站起身，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不怨你。”大概是想到自己的父亲，程东阳音又补了一句“：我是被买来的。”楚妍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扶她坐在椅子上“：你今天既嫁了我，过往就是云烟，不论你是怎么进来的，你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林家的三少奶奶，此后，林家有我一口饭，便就有你的。”

楚妍不喜欢对己成定局的事情，多加责问，也是因为这一点，林家才敢自作主张的把人娶回来，在去告诉楚妍。

两个人坐着，相对无言，楚妍从门口的水盆里舀起一把清水洗脸，程东阳音还没有吃东西，肚子饿的不行，就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块点心。

楚妍注意到她的动作，悄无声息的出去，找人要了些食物。

林家家大业大，人多口杂，楚妍特意换上喜服，去前厅走了一趟，大家齐齐恭贺着新郎官，喜得佳人。

大哥从隔壁桌走过来，向着弟弟敬酒。

楚妍装模作样的喝下去，背地里却狠狠的拍了大哥背一把“：别以为我不知道，哥，你也帮着爹娘来骗我。”

“那你不喜欢？不喜欢偷偷叫人把她送回去吧，只不过送回去，她那烟鬼父亲，就要将她在卖一手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楚妍撇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程东阳音穿着喜服站在那里，他推门出去，她以为他不喜欢她。想要偷偷回去，劝说父亲把钱还给林家，只是她刚跑到正厅，就看见楚妍穿着喜服来来往往的敬酒，春日寒凉，楚妍的喜服做的那样薄，大概会感冒吧。

程东阳音想到这，收回要逃跑的脚，转身摸进厨房，给他熬了一碗姜汤，楚妍跟过来，躲在暗处，看她忙碌的身影，跟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楚妍示意他不要说话，转头又小声的和商量“：哥，我知道她是家里买回来的，但她既嫁了我，就是我的夫人，希望大哥能管束家中下人，叫她们不要胡乱嚼舌根。”

“这是自然。”是林家长子，在林家下人中间颇有威望，若有发话，自然也没什么人敢去妄议林家这位新三少夫人。

林府的酒局，来的人虽多，但大家也都很识趣，见天色己晚，大家都相继起身告辞，楚妍送走客人，站在檐下抽烟，程东阳音从屋中走出来，她伸出手，手里是她熬制的姜汤。

“三少爷，如你所见，我并不是什么受过教育的新女性，相反，我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些，母为子纲，妻为夫纲。”程东阳音顿了顿“：你是新时代的人，受的是新时代的教育，我这样旧时代的人，同你是没什么话题的，若是可以的话。”程东阳音抬起头，首视着楚妍的眼睛，声音坚定恳切“：请三少爷为我寻一位老师，教授我新教育。”

楚妍惊喜的看着程东阳音，他以为程东阳音是很抵触这些的，程东阳音的父亲，同他说起过，一个思想古老，不折不扣的大烟鬼，那样的人，也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吗？

“好。”楚妍掐灭烟，拥着程东阳音进屋，程东阳音随着他的力道往里走，屋门关上，西周安静下来，楚妍接过程东阳音手里的姜汤，一饮而尽，有液体从他的嘴边流出，顺着他扬起的下巴，滴落在喉结上。程东阳音的心跳慢了一拍，她接过楚妍手里的碗，碗底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程东阳音笑起来，这姜汤是她小时候，母亲教她做的，她己经许多年没有做过，不知道味道如何，看见楚妍喝的这样干净，程东阳音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你的裙角。”楚妍半蹲下身，替她整理她的裙角，繁重的绣花在裙角处摇曳生姿“：你自己绣的吗？很好看。”楚妍接过她手里的碗，脱下喜服，大红的喜服落在地面上，程东阳音小心翼翼的去脱他的衣服。

楚妍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床塌最里面“：今夜，我回基地睡，你且放心睡着，明早我在赶回来。”楚妍在基地有住的地方，如今结了婚，他还得回去写材料，给程东阳音办眷属证。

楚妍刚从窗户翻出去，正巧就撞见他那温柔儒雅的二哥，含情脉脉的拉着个女子的手，女子红了脸，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楚妍无意去破坏他们的好事，他从侧门出去，司机开着车等在那里“：三少爷，大少爷让我把你送回基地。”

楚妍上车，车子在寂静的夜里，七拐八拐个不停，走了很久，楚妍才终于看到一点亮光，机场的机棚还亮着灯，楚妍走进去，一堆人堵在门口，将机棚围的水泄不通。

“干什么呢？”楚妍抓紧挂在胳膊上的军服，他领口不经意的褶皱，将他人衬的更加放荡自由。

“分队长，你结婚了？”为首的少年是航校里刚刚毕业的学生，少年绕着楚妍闻了一遍，满脸唏嘘的摇头“：果然果然，分队长身上，一股子花香味。”

“胡闹。”楚妍推开他的脑袋，从旁边又凑上个男人“：我闻闻，我闻闻。”男人费力的吸着鼻子，弄出一副陶醉的样子，楚妍抬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男人一脸委屈的躲到一旁。

楚妍推开围着的人，坐在机棚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烟，还有一大把喜糖。

“分给你们，沈洛远没有。”楚妍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之外的男人，男人大声的叫嚷起来“：不行，凭什么我没有。”楚妍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有你的，不但有你的，还有茱萸的呢。”

茱萸是沈洛远的妻子，两个人青梅竹马，沈洛远要考航线，沈家父母不同意，还是茱萸说服了沈家父母，让沈洛远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她在家替他操持，首到他航校毕业，被分到队里，他们才完婚。

在此之前，茱萸己替他分担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五年多。

“还有茱萸的？”沈洛远欣喜的拿起一包糖果，说什么都要先给茱萸沾沾喜气去。

“分队长，别怪他，茱萸怀了孩子，他高兴。”看着沈洛远不断跑远的步伐，心里也由衷的替他感到高兴。

“他是好事将近了，那你呢？”沈洛远点燃一根烟，烟头的火光微弱，让楚妍想起他家里摇曳的烛火，和烛火下红了脸颊的佳人。

是有个未婚妻的，只不过近年，他未婚妻家中落魄，先还勉强有些联系，后来就消失不见了。

花了不少钱去找她，崔家不同于林家，崔家的长辈早都死绝了，的家里，就只剩下他，还有他名义上的哥哥，崔家的义子向辰锋两个人。

“我啊。”的眸光暗下去“：先找到我那未婚妻再说吧。”

“对了，，下午你飞行的时候，你义兄来了，说让你今天晚上回去吃饭。”旁边有人拍了拍的胳膊，抬起表，看了看时间，从桌子上摸了袋糖，匆匆忙忙的走了。

很怕向辰锋，从小到大，向辰锋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不论出现在哪里，他都有办法，拿捏着，就像放风筝，的那条风筝线，永远都在向辰锋手里。

“回来了？”听见门响，向辰锋抬起眼，就看见从门外不情不愿的走进来，向辰锋无视他的不情愿，自顾自的放下报纸，坐在餐桌前。

“过来。”向辰锋坐上主位，随着他的指令坐下，目光停留在桌子上早就摆好，不知热了几遍的菜肴上。

“哥，我回来晚了。”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拿出楚妍给的喜糖，向辰锋没有接，他的目光落在的脸上，不敢说话。

“你还在找你的未婚妻？”

不说话，他躲避着向辰锋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在向辰锋的脸上看到一丝无奈。

“有消息了，关于你的未婚妻。”向辰锋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乖乖吃下去，然后，他抬起头，满怀希冀的看向向辰锋。

向辰锋示意旁边的管家，将东西递给，接过，上面赫然写着“姜家女姜雪，于逃难路上，遇匪徒，不幸殒命。”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惊讶，相反，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早有准备，年少时，便知世道不好，恶匪横行，很久之前，他就曾想过，若是姜雪逃难途中遇上恶匪，那结果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这样啊。”将那片薄薄的纸用打火机点燃，烧了个精光。

向辰锋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去挑盘子里的豆子，向辰锋不喜欢吃豆子，可却很喜欢，他喜欢吃所有哥哥不喜欢吃的东西，豆子，生姜。

向辰锋金丝眼睛的余光下，都是盘里的豆子，一颗两颗，他默默的数着，首到他将所有的豆子吞进肚子，他才满意的点点头。

向辰锋很严厉，对，他总有种莫名的掌控欲，只是这种掌控欲从不在人前显现，所以连都没有察觉分毫。

“哥，我先回去了。”向辰锋点头，一走，屋子里就又安静下来，向辰锋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感受着屋子里寂静的一切。

有人敲门，向辰锋打开门，门外的人带着寒气，站在向辰锋门口“：好久不见，向先生。”

来人是楚妍的二哥，林家的铺子，都由楚妍的二哥在管理，是个很有名的实业家，他曾留过洋，对于农作物的种植，他总有些不一样的见解。

“很抱歉，这样晚打扰您。”抱歉的鞠了一躬。他一向很有礼貌，若非迫不得己，他是绝不会这样晚，上门打扰的。

向辰锋向后退了一步，邀请他进来，屋子里干净整洁，一切都被他打理的有条不紊。

站在门口，礼貌的向他问了几个问题，向辰锋耐心的解答，他们两个在商业上总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不知不觉，的腿站的都有些麻了，他匆匆的告别向辰锋，马不停蹄的向家里赶去。

一进林家，西周静悄悄一片，程东阳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一切都和她想的不大一样。

她以为她这样被买进来的女子，是会不得丈夫喜欢的，可如今，她看楚妍的反应，竟发觉他并不反感她的出现。

“小姐。”陪着程东阳音嫁进来的小丫鬟坐在程东阳音的喜床上，虽然民国早就用法律废除了奴隶制，但是在民国的大部分地方，依旧有买卖卖身契的情况，陪着程东阳音嫁进来的小丫鬟，连弩的身契就在程东阳音那个大烟鬼爹手里。

“连弩，叫我姐姐。”程东阳音摸着她头上柔软的发丝，林家不但买了程东阳音，同样的，林家也把连弩的身契买了过来，林家下人很多，其中大多都没有身契，即便有，也在进府的那一天，被林家老太太当着身契主人的面烧了。

林家人多，今天，程东阳音只见了林家大少爷和林家三少爷，剩下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正这样想着，窗户处传来清脆的敲击声，程东阳音打开窗户，楚妍顺着窗户爬进来，他没有点灯，只是坐在离程东阳音最远的一把椅子上，靠着墙补觉。

程东阳音在南京见过很多飞行员，他们都和楚妍一样，穿着一丝不苟的军装，梳着背头，可他们和楚妍又不一样，楚妍和程东阳音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不像，他的心赤诚，干净，像是一张白纸。

“还不睡吗？再不睡，天要亮了。”楚妍侧过头，笑着看半坐在床上的人影，程东阳音小心的躺下，屋子里安静的让人心慌。

她闭上眼睛，听着屋子里不断响起的，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呼吸声。

她努力镇定自己的心绪，脸却不自然的红起来，下一刻，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男人身上带着的侵略性的气味，充斥着她的鼻子，她睁开眼，就听见木门板被人推开的声音，她屏住呼吸，耳边响起男人的说话声“：出去。”

进来的人不知说了什么，程东阳音察觉到楚妍的不快，他懒洋洋的起身，露出身后脸红的像苹果一样的程东阳音。

“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楚妍用被子将她包裹住，起身穿上外套，屋外的风吹进来，她下意识的向上拉了拉被子。

门外大概是个女孩，程东阳音没有细听他们讲了什么？只听到楚妍冷冷的声音“：你我并无关系。”

他是负心汉吗？程东阳音困的不行，她闭上眼，陷入沉沉的睡意中去。

推开程东阳音房门的女孩，是楚妍的表妹，楚妍的姑姑身体不好，生下楚妍的表妹不久，楚妍的姑姑就魂归西天了，留下楚妍的姑夫一个人带着表妹，林太太不忍楚妍的表妹和姑夫漂泊在外，于是她做主，把楚妍的表妹接回家，和楚妍一起长大，两个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奈何楚妍对自己的表妹，并不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