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天宫而来全文阅读

第十一章 合光其阳，以作诗赋

“你吃炒蚕豆吗？只要你们跟我玩儿，我把这蚕豆分给你吃。

槐树下，年岁不过四岁的小乞丐从自己那个破烂不堪，长期没洗导致其散发着一股恶心气味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蚕豆，双手捧着递到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孩面前。

蚕豆虽然炒的发黑，闻起来有一股苦味，可上面却破天荒的沾着几粒盐花，这让看相不好的蚕豆瞬间觉得可口了起来。

小乞丐面前的小男孩虽然与他年纪相仿，但个头却明显要高出他一头，胖乎乎，身上的衣服也干净整洁许多。

他皱着眉头看着小乞丐手中捧着的一捧炒蚕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是自顾自的挠着头，看向一旁几位小伙伴。

小乞丐见他愣住的模样，只以为他们这次是因为自己的诚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而已，所以他便用略有骄傲且稚嫩的语气说道：

“嘿嘿，这样的蚕豆我还有很多，只要你们带我一起玩儿，我就把这些都分给你们吃。

小乞丐对面胖乎乎小孩只是愣了片刻，随即不屑的冷哼一声，把小乞丐手中的炒蚕豆一把拍掉，放肆大笑起来。

“谁稀罕你的炒蚕豆啊，我娘说了，你是没人要的野种，走开点，我们不想跟你玩儿。

这胖乎乎的小孩俨然是这群孩子中的孩子王，见到这小乞丐被欺负，周围孩子也是捧腹大笑，手中挥舞着木棒，大笑着跑远了。

看着地上被拍翻的炒蚕豆，小乞丐也不恼怒，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将蚕豆一颗一颗重新捡起装进他满是污秽的衬衣兜里，口中哼着小曲儿，时不时从兜里掏出一颗蚕豆丢进嘴里，像个没事人一样走了。

“一颗蚕豆丢进嘴啊，喝完凉水就放屁啊，放完一个再一个啊，放完屁啊再吃颗啊！

不同于寿山州掩月城其他乞丐，多的是流落至此，居无定所。

他尚且有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居所。

只是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爷爷奶奶在他没有记忆时便已经去世，邻里都说是被他娘给气死的，而他娘也在两年前撒手人寰了。

家中亲戚为了他家那半亩荒地以及衙门的救济银两，起初还会轮流照顾一二，因为多一个人便可以多领十文钱，外加半斗米。

可他慢慢的长大，吃的越来越多，救济银两对他已经不够吃，渐渐的也就对他也就不管不顾了，任由其死活。

如今拿着每个月的三文钱以及半斗米虽然饿不死，但终究食不果腹，他也就不得不做起了掩月城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乞丐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被人骂是没人要的野种了，也会有人骂他娘，说他娘是个贱货，不知道跟哪个野汉子才生出他来。

可他呢？甚至“野种，什么“贱货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乞丐朝着自己那个破败不堪的土房走去，他时不时的还是会回头，看着那些孩子四五成群的玩耍，羡慕的神情溢于言表。

他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肯带着他一块玩，他明明已经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蚕豆都同意分给他们吃，甚至于放了几颗盐粒。

他只是想要个可以一块玩儿的伙伴，让自己不至于每日回到“家，只能蜷缩在土炕上，与墙上画着的“娘说话。

打开不过半人高的院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低矮的土房，门口放着他从城外林子中抱回来的干草以及树枝。

走进屋子，最先看到的便是厨房，正中摆放着一张桌子以及一张木凳。他将兜里的蚕豆放到桌上，来到左边的卧房内，与墙上画着“娘说道：

“娘，我今天又交到了很多朋友，他们很爱我做炒蚕豆，他们都很友好，还说明天要一起玩儿。

“娘，你放心，我有好好吃饭，而且我还喝到了带着油花儿的野菜汤，我吃了两碗米饭！

“娘，你别担心我，我很好，一切都很好。

对于墙上的画实在不敢恭维，是他凭借自己对于“娘亲的认知画出来，若非五官尚全，否则都无法分辨出这是个人，但对于这个小乞丐而言，眼前的“娘是每日都能陪着他入睡的“人，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风风雨雨两年已过，再多的苦难，如今的他也已经六岁了，正是这一年，让他的人生轨迹彻底发生了变化。

新康十年，这一年燕云铁骑大破契丹大军，朝廷为对其嘉奖，特命燕王携主要将领来京城述职，以表功勋。

寿山州掩月城是各地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在燕王大军前往京城路过此地之时，掩月城内，无论是江湖人士亦或者是白衣百姓，纷纷夹道欢迎。

而在这人群中，便有一个努力朝前挤着的瘦小身影。

在他努力挤出人群，看到眼前一幕时，他方知，何为人杰。

为首的男人雄健伟岸，双目似电，马鞍一侧是一柄长刀，在他旁边的女子英姿飒爽，手持长剑，眼似秋水，白衣胜雪，不输男儿。

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两人，一人手持缰绳，另手持长刀，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一人马鞍一侧挂着一黑一白两柄精美长刀，面容儒雅随和。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那人身后还跟着一对年轻男女，他们两人与最前面，燕王季城身侧的燕王妃颜蓉，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男子英俊潇洒，眉目间有股书卷气，比他略小点的女子身穿红衣，眉如远山，面露天真笑容看着簇拥在他们周围的百姓与江湖人。

“他们是谁啊，好气派啊！

“他们是谁你都不知道？他们是我大黎第一铁骑，燕云铁骑的将领！为首的是燕王季城，如今我们大黎的第一武夫，更是世间唯一一位由合道入九境天枢境的武夫！在他身侧的是燕王妃颜蓉，漳州颜氏长女，世间一等一的才女。

“果然只有燕王这等英雄才配得上这样的女子，郎才女貌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人话语中充满了自豪，一人话语中则满是倾佩。

听着周围人群中传来的议论声，小乞丐目瞪口呆，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又是哪家嫁闺女，他好挤到人群前面抢点酥糖，若是豪门大院甚至是可以抢点铜板。

“哇，这样的人物，到时候说给钱小胖他们听，他们一定很羡慕！

心里正这样想着，小乞丐只听周围人议论着。

“燕王身后那两人是谁啊，一人倒是看上去挺随和的，但另外一人杀气好重啊，即便隔了这么远都好像感觉到他在看着我一样。

说完，那人似乎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颤。

“你说他们？他们一人是提笔刀周方儒周先生，奢悦狼军的大军师，莫言觉得他只是名军师，燕云铁骑可绝非浪得虚名，周先生双刀使得同样出神入化，于万军从中，也来去自如。

“另外一人呢？

那人顿了顿，继而用一种更在敬仰的语气说道：

“那人是奢悦狼军的副统领，魏献。一双拳头不知道砸死多少契丹蛮夷，当年白玉教来犯中原，若非燕王派魏献魏统领相助，于最终关头一人力挑十三护法，恐怕镇国寺永颂永觉也撑不下去，我曾有幸见过魏统领出手，那一身沙场所练出的杀人术，当真是所向无敌！

听惯了酒肆茶楼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趣事，小乞丐眼中光芒大盛，看着那被称作“魏统领的男人，除了敬仰便再无其他。

“那身后呢？那对年轻男女是谁啊？

小乞丐目光跟随这话语，看向末尾的一男一女，耐心听着周围人的介绍。

那人微微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可终究脑海中没有这两人的信息。

“这两人如此年轻，想必只是燕云军中提拔的新人，此来京城或许只是跟随燕王来见见世面的。

话音刚落，另外一人便冷哼一声，小乞丐目光又跟随这声冷哼，看向另外一人。

“切莫轻视了他们，能够跟随燕王进京面圣受赏的绝非等闲。他们一人是颜氏长子，名唤颜中玉，传闻提笔刀周先生在此次进京之后便会挂印返乡，相比这人应该就是未来奢悦狼军军师了。而那女子便是燕王妃三妹，名唤颜辛，莫要瞧她年轻，她杀的人或许比整座掩月城都多，她从未俘获过一名降卒，因为都被她杀光了！在燕云军中被称作“阎三妹，阎王的阎！甚至于燕王妃都会劝阻她这三妹少杀点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带这小乞丐，目光一同看向那正在朝着众人抱拳，脸上还带着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的少女。

待到燕王几人离开掩月城，小乞丐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到自己家中，但却没有了往日的颓然，只觉今日既是大饱眼福，也大饱了耳福。

“这些都是酒肆茶楼里听不到的故事啊，今天运气真的是太好了！

于是乎又兴致冲冲的回到卧房，与墙上画着“娘亲说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说着说着，他不由想起今日见到的，跟随在燕王身后，即便非燕云军人士也会尊称一声“魏统领的魏献。

“他该有多大本事才会跟随在燕王那样的人身后，若是我也能有这么大本事，是不是钱小胖他们就能带我一起玩儿了？

又过了一个月，这日，原本尚在院中劈柴的小乞丐，他擦着汗水，只觉头顶阳光被谁挡住，抬头看去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人见状立马上前将他扶起，蹲下身说道：

“我受旧友所托，带你离开这里，不知小友是否愿意跟随我离开？

小乞丐愣了一会，随后往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指着眼前之人，稚气的说道：

“我认识你！你是魏统领！

魏献颇为吃惊，随即笑着说道：

“哦？小友认识我？那小友可愿跟我离开此地？

“嗯，我同意！但得等我去和我娘告个别。

“你娘？

魏献心中疑惑，因听他城内百姓所言，这小乞丐早已无其他亲人。

那日，小乞丐跟随魏献离开了掩月城的那座土房，钱小胖见有人抱着小乞丐坐在马背上，说道：

“臭乞丐，你要去哪里啊？难道这人就是你爹？小野种的爹来找……

话还没说完，马背上魏献冷冷的看了一眼那被小乞丐喊做钱小胖的小孩，后者吓得不敢多说一个字，裆部一股暖流涌出，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都说童言无忌，但这样的童言往往才是最伤人的，而有些人或许一辈子都会活在你所谓的无心之言中。

留下这么一句话，魏献一夹马腹，朝着掩月城城门而去。

“魏统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以后还能回来吗？

魏献看了一眼面前的孩子，笑着说道：

“我们去京城，至于以后会不会再回来，未来的事都在你自己的手中，一切都由你。

“哇，京城！

那孩子听着魏献的话，眼中充满了对京城生活的向往。

到了京城后，魏献将这孩子交给了城内一位姓华的朋友代为扶养，临走前给了他足够的银两。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让我带个孩子去燕云实非明智之举，只得是留和勖兄你这帮忙照顾一二了。

那中年人牵过小孩的手，笑着说道：

“魏大统领哪里的话，华某与贱内成亲多年，奈何难言之隐，至今膝下也无半个子嗣，这孩子您放我这就放心吧，华某定当视同己出。

说完，魏献一抱拳，驱马离开了京城。

看着魏献远离的背影，那小孩儿眼中有些许不舍，他原本以为是跟随魏献一同去往燕云军。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摇了摇头，说道：

“我没有名字，爹娘去世的早，没来得及去名字就死了。

华和勖拉着他的手，笑着说道：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好不好？

小孩儿听闻略有激动的抬起头，他此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名字。

望着眼前的男人，小孩儿只觉得他人如其名，笑如春日般和煦。

他点了点头，说道：

“好！

“合光以其阳，令兮酒一壶，提笔作诗赋，要不就叫你华阳赋吧。

听着男人为自己的取的名字，心中默念了两遍，激动的表情溢于言表。

“华阳赋，华阳赋。

跟随男人一同进入院内，此刻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正站着，面带温暖笑容看着一大一小两人。

“夫人，介绍一下，他叫阳赋，华阳赋。

少妇闻言蹲下身，伸手抚摸他粗糙黝黑的脸颊，泪水止不住的流。

“好孩子，你受苦了，阳赋，你受苦了。

从此刻起，这名叫华阳赋的孩子才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家的温暖。

新康十三年春，燕王季城犯通敌叛国罪，季氏嫡族系数被斩。

同年某个深夜，魏献来到华府，会见华和勖。

“这对儿女是燕王最后的血脉，我以我之儿女替换之，方才保下！今日在你处住一晚，明日我们便离开。

当晚，两人一言一行尽在华阳赋眼中，看着那襁褓中的婴孩，这一刻，他眼中却有着一丝异样的神色。

第二日，魏献带着燕王遗孤离开京城，前往淮南道渝州城，投奔旧友周方儒。

新康十五年，一生信佛的华家主母带着华阳赋来镇国寺还愿，被镇国寺主持永颂大师一眼相中，决意收做其为关门弟子。

华母不舍其子离开身边出家做和尚，故永颂大师只得收做俗家弟子。

新康十八年，经候官玄甲卫查实，门下左侍郎华和勖窝藏燕王府余孽，其与其妻华冯氏斩首。

新康三十三年，秋。

魏子庚，许岳两人于镇国寺，战华阳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