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园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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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流民

马车在道上行进了半个月，一开始赵嘉葵对周边景色感到新奇，并不觉得舟车劳顿，她见到晨日从远山喷薄而出，金光倾泻而下，她见到夕阳下在湖河间撑着竹竿打渔的渔民，被捞上渔船的鱼儿在渔网中蹦跳，鱼鳞在夕阳残照中发出晃眼的光，渔船像是载着万两黄金。

他们走过繁华街市，路过一片祥和的村庄，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都是赵嘉葵之前无从亲眼见到的。

身为赵府长女，眼前的景象她只在前人所写的典籍上见过，她脑海中飘过那只红色蜻蜓的身影。

心想如若她自己是那样一只飞虫，便可自由翱翔在这万千景象之中，见山川湖海，见民风异俗，见她所想见到的任何事物。

她想起庄子《逍遥游》中写到的那只鸿鹄，父亲常常告诫她，要有鸿鹄之志，设若她能选择，比起来蜻蜓这样的飞虫，她更愿意做那“抟扶摇而上”的鸿鹄，去游历名山大川，去遨游宇宙寰宇。

“明月公主，前方便是流亡坡了，还望公主小心。”

马车走了半月之久，己经慢慢靠近武国边境，这是名为流亡坡的地方，流亡坡得名于此处行于途中的各国流民。

赵嘉葵偷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父亲同她说起过这个地方，大旱之年他曾经亲自到此地施粥。

流亡坡地势平坦，并不如其名，流亡坡道路的两侧都立着饥肠辘辘的老弱妇孺，他们见有车经过，几乎是同时跪地叩首，哀求经过的人能施舍一些吃食。

他们身上粗麻布制成的衣物被泥土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发髻虽然用枯树枝别着，却未能将其立住，歪斜着倒向一边，头发杂乱得像是鸟窝，饱经风吹日晒的脸庞爬满了沟壑，是像流亡坡黄土一般的面色。

身形佝偻的老人跪在地上，单薄地像是一张卷曲的宣纸，似乎这风再大一些，就可以将他吹走。

抱着孩子的妇女从掀起一小角的帘子里窥见赵嘉葵，马车中的人肤如凝脂，浅淡的妆容无法掩盖住她华贵的气质，发髻被高高盘起，斜插进几支碧玉瓒凤钗作为装点。

她意识到马车中的人应当身份不凡，跌跌撞撞跑上前，跪倒在地。

“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家的孩子吧。”

赵嘉葵看向她那双渴求的眼睛，她眼窝深陷，看起来己经饿了很久，她的眼睛浑浊，眼白处蒙着阴翳，混杂着红色血丝，那渴求过于强烈，竟然冲破了一层层阻碍，从她眼中流露出来。

赵嘉葵听其所言，这才注意到她抱着的孩子，那孩子闭着眼睛，看起来气若游丝。

武国使团的使者们对此见怪不怪，他们前行的步伐未曾因为周边人的哀求止住分毫，马车带着她向前，身后女子的哀求声渐渐微弱。

那女子带着渴求的眼睛却在赵嘉葵脑海中渐渐清晰，那句“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家孩子吧”在她的脑中不停回荡。

“劳烦使者止步。”

赵嘉葵没能从自己脑中赶出那双带着渴求的眼睛，她犹豫后叫住了武国的使者。

使团中的领头人嗤笑一声，抬手示意停步。

“春莺，你将这些吃食给她送去吧。”

春莺是丞相府中从小服侍她的丫鬟，如今作为陪嫁侍女与赵嘉葵一同前往武国。

春莺从赵嘉葵手中接过包袱，走过去递到了那个女人手中。

她救不了所有人，但是或许她可以救下这个妇女同她的孩子。

设若不能，给她们带来一顿饱食，那也是值得感到欣喜的。

包裹送到妇女手上后，原先跪在两侧的流民一窝蜂似的朝着那个妇女的位置赶去，包袱被抢夺撕裂，里边装着的烤饼掉在地上，无数双手朝着地上的饼伸去，将饼瓜分为好几份，抢到烤饼的人等不及去掸干净饼上粘连的灰尘，首接就往嘴里塞。

瓜分过后，流民们一同围住了使团和马车，看着颇有要上前哄抢的架势。

对食物的渴望是人的所有渴望中最低级的渴望，也是人的所有渴望中最原始的渴望。

因为最低级，因为最原始，也最容易被激起，表现最强烈。

在流民的暴动即将开始前，领头的使者下马揪住临近那个流民的头发，手起刀落斩下了他的脑袋。

那是一名老翁，头发半白，干枯似秋草。

“再有上前者，格杀勿论！”

领头的使者将老翁的头颅往道旁随手一扔，向着人群厉声喝道。

这些流民长期饱受饥饿，又大多是老弱妇孺，没有什么战斗力。

围堵住他们的流民西散，使者跨身坐回马背上，马朝着马车走来。

“明月公主当真宅心仁厚。”

他阴阳怪气。

“但你要知道，这里不是你周国皇宫，这里的流民可不会承认你明月公主的名号。”

赵嘉葵被他方才手起刀落斩下那老翁的头颅的利落吓得不轻，还未能从中回过神。

“没有能力时的慈悲，是毫无益处的。”

领头的使者拉住缰绳，他胯下的马转头向前走去，使者朝前挥手示意继续前进。

他们继续前行，身后那老翁的尸体孤零零躺在枯树旁，马车离那棵枯树越来越远。

“春莺，你说那老翁的尸体，那些流民们会帮忙安葬吗？”

“小姐。”

春莺从小便以小姐称呼赵嘉葵，喊了十多年成了习惯，一时之间难以改过来。

说出口后春莺意识到不对，她赶忙改口“公主，依奴婢之见，应当是不会的。”

是啊，那些流民尚且喂不饱肚子，怎么可能费力去做安葬的事，而且刚才看他们的神色，对这惨死的老翁唯恐避之不及。

赵嘉葵脑中闪过她在史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天大旱，人相食。”

这六个字背后，竟然是这样血淋淋的现实。

周国皇都内一派和谐的景象，周王宫中歌舞升平，然而在这片同样属于周国的土地上，竟然还有这般景象。

他们如何流落到此处，又将要去往何方呢？

武国领头的使者那句“没有能力时的慈悲，是毫无益处的”，在她脑海中回响，他说得不错，假设不是她给的那几块烤饼，那个老翁不会平白丢了性命。

也是她给出的那几块烤饼，使得他们被流民围困。

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有能力的人呢。

赵嘉葵思索再三，不得而知。